黑死牟古怪地瞅著自己的弟弟, 像是看見怪物一般，避嫌地往旁邊挪了挪蒲團。

繼國緣一面露茫然，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。

只是, 他不是會叫屈的性子，被兄長嫌棄了, 就默默低下頭, 低落的情緒讓他本就淡漠疏離的臉愈發面無表情。

修羅的目光在他們兄弟二人之間來回打轉，回憶起黑死牟曾對她說過的話, 緩緩開口：“緣一是嗎？我聽嚴勝說過你的事……”

“兄長大人跟您提起過我？”繼國緣一倏然擡頭。

明明是無比冷淡的表情，可修羅卻從那語氣和眼神中，瞅見了一絲雀躍, 像是被主人喚到名字的狗狗, 就差沒撲過來。

修羅輕飄飄嗯了一聲, 手掌重新抵住胃部。

——該死的，怎麽又開始胃疼起來了？

繼國緣一沒再說話, 只是重新看向上首處的兄長大人，眼睛又黑又亮。

黑死牟身形筆直，目光平視前方, 不看他一眼。

修羅忍笑, 清了清嗓子, 清淩淩目光環視一周，最後落到同樣出色的繼國兄弟身上，正色道：“按道理說, 你們兄弟之間的事, 我不應該多話。我只是借著你為人守信知禮，才讓你許下那種承諾。可實際上，只要你克制住鬼的本能, 我並沒有左右你意志的權利。只是，現在我有些事情需要你們兄弟二人配合，不求你們親密無間吧，最起碼也要面上和氣。”

“我跟兄長大人的感情一直很好。”繼國緣一茫然看她，不明白她為什麽會說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話。

“需要我做什麽？”黑死牟只問。

虛好奇看過來。

鐵碎牙也從她膝上仰起頭。

“回家去吧，嚴勝。”

修羅手指輕叩膝蓋，斟酌道，“我需要你回去，重新統領繼國家，並許給我一處獨立自主的土地。先前我跟邪見打聽過，繼國家藩地位於信濃國，距離楓之村不算太遠，我想在那裏實現我心中理想。”

“……什麽理想？”

“如今秩序崩壞，以下克上，諸國更是撻伐不休，我跟在父親大人身邊時，見過毀於戰火的城池，也見過被山賊屠戮一空的村子，不管是上位者，還是普通百姓，都無法在戰亂中保全自身。這世道陰陽混亂，妖魔疊出，大家都過得不盡如人意，而我既然擁有了遠超常人的力量，自應該像桔梗一樣，為弱者著想。”

修羅緩和了語氣，“當然了，我沒有她那種無私奉獻的精神，我只是想給在戰爭中受苦的弱者，提供一方可以安心生活的地方。而為了實現這個理想，我不介意借助任何可以借助的力量。”

她不是不能撿了喜歡的地盤霸占，但插足人類領地爭鋒，勢必會激化弱者間的矛盾，她不想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招惹莫名其妙的仇恨，所以，還是謹慎點為妙。

出於這種考慮，修羅才希望能從繼國家名正言順得到一塊地。

“而且，我們總呆在楓之村，也不是個事兒。”

“當然了，最重要的是，我希望嚴勝你可以回到妻兒身邊。當初你拋下一切，追著緣一去做了獵鬼人，你那尚未成年、根本無法獨當一面的孩子們，要怎麽應對忠奸難辨的家臣？這種事，我只要一想起來就頭皮發麻，覺得可怕極了。之前，我不信任鬼的本性，不敢輕易放任你離開我身邊，如今有了緣一加入，有他跟你一起，想必就算你哪天克制不住鬼的本性要吃人，他也會不顧一切阻止你。所以，我希望你不要排斥他的追隨。作為曾經的繼國家主，你應該比我更懂得知人善用的道理。”

說完，修羅起身離開，留給表情不一的諸人思考時間。

鐵碎牙從神社追出來，在鳥居後的臺階上攔住了她，憂心忡忡道：“修羅，占據地盤、庇佑他人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，你跟在殺生丸身邊那麽久，應該很清楚，即使庇護對象為妖怪，身為完美大妖怪的殺生丸為了維持領地，也付出了無數心力。更不要說，咱們剛從那邊回來，你見識過了，因為那個殺生丸能力欠缺，不過是老爺的手下敗將，都敢卷土重來，叫囂覆仇。而人類，只會比貓妖更記仇，稍有差池，你就會成為人類攻擊的目標。”

見她不以為意，鐵碎牙苦口婆心地勸，“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實力，只是，你到底能庇佑他們多久呢？沒經歷過風吹雨打的鳥兒，乍一暴露在狂風驟雨的環境中，絕不會活得長久！就算殺生丸娶妻生子，他親力親為撫養孩子長大也只需要百餘年而已，你難道再也不回到他身邊了？修羅，別任性！”

作為犬大將持有的寶刀，鐵碎牙見識過的東西遠比修羅更多，雖然偶爾嘴碎，還有些小孩子氣，但在大事上，他卻比修羅看得更加長遠。不說面面俱到，最起碼也是穩紮穩打。

修羅笑著揉揉他腦袋：“孩子會長大，可妻子卻不會離開他啊。”

鐵碎牙一楞。

修羅已經拾級而下，回到桔梗的屋子。

桔梗仍在沈睡，修羅坐在她身邊，安靜註視著她，垂著眼簾，不知道在思索什麽。

日光西傾，漫漫餘暉在天邊雲彩上塗染出灼烈燦爛的霞光。

黃昏已至，到了下課時間，臨時被叮囑要自學的孩子們，宛若歸巢的鳥兒沖出書屋，大部分跟著楓回來，小部分三三兩兩順著小路跑回自己的家。

即使隔得有段距離，修羅都清楚聽到他們的歡呼聲。

孩子們沒有一股腦都進來，只來了楓和一個偏大的半妖少女。

得到桔梗已經沒事後，她們沒有再多話，行了禮，躡手躡腳又退了出去。

晚上，楓去了小夥伴的屋子，和室裏只剩桔梗修羅二人。

夜色漸深，修羅卻不是很困，靜坐榻上，等著桔梗醒來。

出於無聊，修羅開始試探著運用自己所學的陰陽術法，將所見所聞從腦海中提取出來，印在符咒裏。想著如果她再去了其他世界，需要跟那些“桔梗”、“殺生丸”、“犬夜叉”解釋的時候，直接拋以符咒就好了。

省時省力又省心。

這法子可太妙了！

修羅興沖沖挪過一個矮方桌，材料準備就緒後就開始下手。

只是，這種類似障眼法的符咒，裏面能承載多少記憶，憑借的是施術者本人的靈力精純度和精細度。

修羅大開大合慣了，乍接觸細水長流，一度很是手忙腳亂，兵荒馬亂了好久才掌握繪制的手感，然而，哪怕她靜心凝神，直到桔梗醒來，也才堪堪成功繪制一張而已。

當時，正是夜色最深的時刻。

朔夜的緣故，窗外闃黑一片，黯淡的星子閃著晦暗的光。

“桔梗，身體怎麽樣了？”修羅擱下手中符咒，露出歡喜的表情。

“已經沒事了。身體已經不會痛了，而由內臟受傷引起的不適癥狀也已經消失，我現在精神滿滿，不光是身體，就連靈力也得到進一步提升。”

桔梗笑眸盈盈，“這一切都多虧了你，謝謝你，修羅，”

聞言，修羅搖搖頭：“沒必要謝我。其實奈落說得也很對，如果不是我跟嚴勝招惹無慘，楓之村本不會遇襲，而你也不會受傷……”

桔梗無奈一笑，揉了揉她柔軟的銀發：“別聽奈落的，也許是因為我受傷的事情嚇到他了，他變得別扭奇怪起來。可我想說，在戰鬥中受傷，是無比避免的事。而且，我會受傷，只是因為鬼王，跟你沒有任何關系。”

“雖然我只見過鬼王一面，但他給我一種很不好的感覺。生性自我，陰鷙嗜血，毫無道理可言，不管是你，還是黑死牟，能從他手中逃得一命，都已經是很僥幸。更何況，就在我們陷入絕境的時候，是殺生丸救了我們。”

桔梗看著她，清泓的眸子裏滿是溫暖柔和的笑意，“殺生丸是為你而來的，說到底，還是你救了我們。所以，沒必要在為此感到抱歉，你不是故意的，而且，你已經做得很好了。”

修羅被桔梗誇得耳熱，有些不好意思。

見她不再糾結對錯，桔梗也松了口氣，轉而問起四魂之玉的事。

“之前，我太過疲倦，轉眼就睡了過去，可實際上，我有很多事情想跟你問清楚。”

桔梗與修羅對坐，四目相對，她已經恢覆面對大事應有的沈著冷靜，“修羅，你不是覬覦四魂之玉的普通妖怪，即使你說自己是被四魂之玉蠱惑，才會做出這種事情，可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。”

“首先，你是晴明公親自教導出來的學生，即使因為一些事情，心裏生出些許動搖，但會被四魂之玉蠱惑，我還是覺得不太可能，你沒有那麽弱。”

“其次，即使你想要搶走四魂之玉，直接拿了就走好了，憑借你的能力，這應該是很輕松的事情，為什麽會被發現呢？”

“最後，我無論如何都不覺得你會因為垂涎四魂之玉力量，就莽撞將它收作式神。強硬縛令式神，很容易遭到反噬，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。”

“我猜，你應該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情，萬不得已才會采取最危險的掌控方式。是這樣吧，修羅？”

桔梗條理清晰闡明自己的觀點，讓修羅都無從反駁。

她垂頭思量片刻，將自己繪制的符咒捏在指尖，重新看向桔梗：“其實，我本來也沒想隱瞞你，在我回來的時，我就已經想好要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，可奈落一直跟在你身邊，我還有事情需要他去做，為了避免他破罐子破摔，才沒有直接告訴你。”

桔梗神情肅重：“果然跟他有關。”

她沒有驚訝，甚至還露出塵埃落定、如釋重負的表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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